第一百五十八章 福气

大庆和倚清到达的时候将近晚上七点,卜照面,除了大庆,其他三人都有些不自然。

幼成的不自然是因为顾倚清的眼珠子像蜜蜂见了花蜜似的一直盯着他,似有若无的爱慕之情洋溢了整一顿晚餐。

倚清是因为她身份的骤变,以前在陈家虽然低三下四,在外面好歹装了门面是豪门太太,如今一张面具破裂了,刚开始的时候总有些不习惯。

虹影就怕倚清口无遮拦提及陈彦柏和丽芬,好歹大庆打圆场,倚清也尽量收敛,虹影这才心安。

饭后大庆说有事要向幼成汇报,留虹影陪倚清喝茶,虹影不强于社交,两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她搜肠刮肚找些与陈家无关的两人能讨论的话题,倚清道:“娄小姐,我真羡慕你......随后嗤地一笑:“说句难听的,你居然能嫁给严郎,这真是打遍灯笼也找不到的好福气。”

虹影并没有客气,也不觉得生气,幼成和大庆上了二楼,走进书房里去,她的视线随着他白衬衫灰西裤洒逸的背影,道:“是,遇着幼成一定是我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书房内,幼成不抽烟,所以两人也只是喝茶,隔着书桌,大庆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平平整整摊在幼成面前:“老板,娄三爷的地契我过户过来了。”

密密麻麻的小楷字,左下方有大通的图章,也有娄伯勤的签字和印泥,人以物累,这区区的这一张薄纸片,居然能承载着一家人的命运。

“你见到娄伯勤了?”

“见到了。那位爷,可真瘦,风一吹就能飘走似的。他那鸦片抽的,脸都青了。大通把他叫过来,他忐忑得很,当银行让他还钱呢!听说是过户给严先生您,他是听闻过您大名的,起先还摆架子,只说不太乐意。我听您的话,送上了五千中间费作为犒赏,并说陈厚圃得了重病,生怕不能亲自关照,才把这房子过户给有意的下家。这是为他好,他若不是陈厚圃的亲家也没有这待遇。我们不是银行,不用他每月还款,利息减半,x只一年到期他交不出钱才收房。他就改了口,说他这不是卖房,只是抵押,说钱到年底准能周转回来,到时候一定赎回。”

“呵!”幼成只笑出一声,呷口茶道:“你看他赎得回去吗?”

“赎个屁!”大庆与那些装腔作势的没落世族是死敌,口水差点喷到书桌上:“他好像羊皮煳灯笼,里头空,只剩外面一张皮,不知道能不能活过这个夏天去。而娄家,我调查过了,老二正在和老大闹分家。老大老早欠的赌债到现在还没还清,又添了这永远填不满的鸦片费用。他自己三月还要嫁女儿,据说嫁妆未备,彩礼已经花费了大半部分,就靠卖老三家的房子救穷,这还不够,还在寻门路弄钱呢!我们办好手续从银行出来,他气喘吁吁追上我,说想约时间跟您见个面,聊点关于房子的事情。”

一女尚可收几家彩礼,房子大概也想依葫芦画瓢如此弄一弄。曾经也是官宦人家,眼看已成了漏风漏水的一艘破船,这是自作孽,幼成连声冷笑,不表示丝毫同情。

“我没时间跟他见面。还是请你继续出面,你再拿两千大洋备身。不过有个条件,二月开始,我要住进去,以后我在上海的栖身之地就定在那里。他们得给我留出上好的房间,这件事由他去说服虹影母亲。事成之后,或许还可以考虑再拿出一千大洋作为他的口舌费用。”

如此一来,房子是他的,女儿是他的,人也住在了同一屋檐下,他不仅是女婿,还是当家人,可当得是名正言顺。

大庆满口应允,两人又聊了聊陈家。根据倚清的佣人福珠提供的情报,少爷彦柏已经回家,病就这样了,心灰意冷之下,买好火车票两天之后动身回北平上学;小姐丽芬已提交休学申请,陈厚圃让她在家修身养性;陈厚圃自己,目前住在医院里,至于下一步是否辞职离开上海,还没有任何动静。

我不确定陈厚圃还能做些什么,但我总觉得他会做些什么,他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幼成拨弄着桌上的镇纸沉吟。

“也许是我多虑了。”幼成说,他把镇纸放在台灯下对着灯光玩赏,这是墨玉材质,长长的一条,绿色淤积过于浓重,看着像黑沉的夜,微弱的台灯光线穿不透,只照出光滑的表面上疑似一缕琉璃的光。

因他这么说,大庆也默默地想了一阵,到底想不出还有什么新花样,于是说道:“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们都做过了,至少眼摸前看着,情况控制得很好。您也别多想了,这两天已经忙起来了,后天您就赴南京义演,那是夫人的颜面,对我们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把夫人伺候好,总有我们回旋的余地,天塌下来也能顶出一条边,不管怎样我们都逃出生天去。”

当晚幼成把地契拿给虹影看,并择要说了原委,虹影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

“我才知道我妈说的是对的,我们家,真的是一无所有……”

她醒过神来,不知道是愤怒还是伤心还是皆而有之,眼眶生生地红了一圈。

“我恨!好恨!他们凭什么?拿走我父亲的积蓄,夺走我家的房子,把我当个物件,卖完东家卖西家!凭什么?就凭他是我父亲的兄长?说什么长者为大?我说他是娄家的败家祖宗!混账!简直是强盗行径!这样地侮辱我们,糟践我们,掠夺我们,害我们一贫如洗……”

从没见她如此生气过,她若是性子暴躁的女人,大概要见一样东西扔一样以泻心头之恨。可是她毕竟是从小涵养惯了的,她只是急促地在房里走动,拳头捏的紧紧的,挥舞的幅度也不大,她憋屈着,两只拳头搁在自己胸口上,他见了,心疼地不得了,把她抱在怀里,说:“你别这样,气坏了是你自己的身体,与别人一点损害没有。好在有惊无险,你没上他们的当,房子现在也归到了我名下,我的就是你的,你不是一无所有,你是我妻子,我有什么你就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