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锋芒
刑房主事唐华、吏房主事毕方皆是李巡抚门下，杜知府如今分明已投了李党。按察佥事康继宗则是王布政使的人，这一票倒还稳当；礼房主事申宁原是范按察使旧部，自南山府同知任上贬谪而来，属发配之臣，务必要设法拉拢；至于工房主事张氏，此女背景尤为复杂，原是州府教坊司副提举，似是哪边都不依附。
劝农使吴大人一番慷慨陈词说罢，胖大的身子已沁出油汗，举袖拭额时，偷眼去觑林彦秋神色。但见林大人面如止水，指尖在黄花梨案几上轻叩，另一手还拈着根象牙烟嘴。
吴大人壮着胆子干咳一声："恭请林大人训示。"
林彦秋环视堂下，见各乡里正、劝农官济济一堂，不由轻笑一声，抚须道："实不相瞒，这份奏呈本官未曾过目。既如此，谈何训示？时辰不早，今日便到此为止罢。"
本该轮到石通判发言，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众官吏屏息垂首，偷眼觑着堂上两位大人的脸色。石毅面上青红交加——此事原是杜知府首肯后他才着手，奏呈确未呈送林彦秋过目。如今林彦秋当众拂袖，分明是在质问：尔等安敢越俎代庖？本官的意见莫非不作数？
这般行事虽显跋扈，却也让在座众人暗自凛然：这位林大人平日不显山露水，真要发作起来，竟是这般锋芒毕露。
不待石毅辩解，林彦秋已起身离席，绯色官袍在门槛处一闪而逝。堂下官吏面面相觑，惊得连手中笏板跌落都未察觉。
回到值房，林彦秋终于卸下伪装，端坐太师椅中，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眼下情势已然明朗，副使林彦秋这位位列第四的堂尊，与知县杜北丰这位正印官之间的较量，随着午后议事堂的钟声，正式拉开了帷幕。此番博弈，实则是杜北丰的一次投石问路。莫看他前日对顾惜云那番话说得谦和忍让，实则言不由衷。试问哪一任知县甘心在要务上受人掣肘？更何况自家外室平白折了上千两雪花银。前夜酒宴之上，在取得刑房唐主事与吏房毕主事的支持后，杜北丰终是决意出手试探。
当值房小厮呈上石通判的急信时，杜北丰览毕面色骤变，胸口剧烈起伏。林彦秋岂会不知此事已得自己首肯？既知如此还敢当众折辱石毅，分明是没把他这个知县放在眼里。
杜北丰负手立于窗前，阴沉的面容映在雕花窗棂上。外头秋叶纷飞，却无人知晓这位父母官此刻心中酝酿着怎样的风暴。
林彦秋端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的白玉烟就没停过。半晌，他唤来长随："去，给祝主事递个帖子，就说本官在云岭客栈天字房候他。"
不多时，祝知礼便摇着洒金折扇来了。刚跨进门槛就笑道："稀客啊！这些日子总不见兄台人影，今日怎的想起小弟来了？"
林彦秋将烟嘴搁在青玉案上，淡淡道："寻个清净处说话罢。"
祝知礼眼中精光一闪，折扇"唰"地合拢："妙极！这就随兄台去。"
待林彦秋交代完陈振几件公务，乘轿来到客栈时，祝知礼早已候在廊下。见他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林彦秋心知这老友必是猜到了七八分，不愧是同窗挚交，想必是听闻了今日议事堂的风波。
二人入座后，祝知礼果然抢先开口，把玩着茶盏道："怎么？杜知县嫌这出戏不够热闹，还想再唱大些？"
林彦秋轻抚青瓷茶盏，淡淡道："人在其位，必谋其政。若换作是你，能容得下一个屡屡作梗的下属？我观沧州县衙的三班衙役，如今可都是你从府城调来的心腹。"
祝知礼把玩着手中的和田玉把件，咧嘴一笑："这是自然。自家地盘，岂容他人染指？说吧，要小弟如何效力？"
林彦秋压低声音："查查木兰和申宁的底细。后日府衙议事堂有个会，你明白的。"
祝知礼闻言大笑："我当是什么大事！那申宁原是范按察使的门生，如今虎落平阳。他儿子申耀还是咱们同窗，在乙班那个愣头青，兄台可还记得？"
林彦秋闻言拍案："可是那个挨过你一戒尺的莽夫？"
"正是！"祝知礼捻须笑道，"如今在乡税课司当个书办，连个从九品都没混上。皆因申宁年近致仕，又受范案牵连丢了顶戴，这申耀的日子自然不好过。"
林彦秋眼中精光一闪："今夜你约他醉仙楼一叙。拿住了申耀，还怕申宁不就范？"
祝知礼轻叩紫檀案几，低声道："再说那张氏，年方四旬，祖籍吴县。其夫乃桐城人士，现为桐城书院山长。此女最是懂得逢迎上意，时运又佳——朝廷重科举时她便有功名，推崇新学时她又正值妙龄，这才步步高升。不过此番外放，听说是因李巡抚要在教坊司安插亲信，她才被排挤出来。至于其夫详情，小弟尚未探明。"
林彦秋揉了揉太阳穴，这张氏在议事堂上向来缄默不语，最是捉摸不定。偏又寻不到把柄可拿，着实令人头疼。
"张氏的底细，你再细细打探。家中老小，连她外祖母的闺名都要查个明白。"
祝知礼拱手应下。二人计议已定，见日影西斜，便一同乘轿返回桐城。林彦秋的官轿先往简氏别院去，祝知礼在轿中也没闲着，遣小厮四处打探申耀下落。待行至桐城城门时，总算寻到了申耀的踪迹。
申耀这名字起得响亮，生得也是虎背熊腰，实则外强中干。
真要动起手来，不过是躲在人后虚张声势的货色。当年在县学时，林彦秋与祝知礼二人独来独往，自成一体；申耀虽跟着些纨绔子弟厮混，却也没混出什么名堂。院试时竟超常发挥，进了户部辖下的钱谷学堂。知情人都清楚，那时他娘亲在布政使司户房当副主事，这入学名额实属半卖半送。
结业后，申耀在乡税课司倒也混得下去，毕竟有他父亲在上头照应。按申宁的谋划，在下面历练两年，便可提拔个从九品的差事，再慢慢往上调。岂料就在申耀即将升迁之际，州府官场风云突变，祝文异军突起接任了知府一职，紧接着便是一场官场大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