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颓然
顾白山被按察佥事康继宗带着差役拿下,押入了大牢。当夜,杜北丰悄然潜回沧山县,摸进了顾惜云的绣楼。刚上二楼,就听得嘤嘤哭声,但见顾惜云伏在锦被上,钗横鬓乱。
"滚!往后休要再来!"顾惜云一指房门,带着哭腔喊道。
杜北丰慌忙掩上门窗:"心肝儿,小声些,叫人听见如何是好?"
顾惜云这才压低嗓子:"你这知县当得窝囊!被个下属骑到头上作威作福。奴家十八岁就跟了你,没名没分也认了。如今连我兄弟都保不住,还跟你作甚?"
杜北丰恼羞成怒:"哭丧个甚!那林彦秋连知府大人都要让他三分,顾白山这蠢货自己往刀口上撞,怪得谁来?"
顾惜云顿时止住哭声,连泪都顾不上擦:"当真?"
杜北丰长叹一声,将乌纱帽重重掷在黄花梨案几上,颓然道:"今日面见知府大人,本想暗示林彦秋在议事堂架空本县之事。谁知大人沉吟良久,只道了句'同僚当以和为贵'。"
说着又捶胸顿足:"真真是鬼迷心窍,怎就招惹上这尊煞神?"
顾惜云闻言色变,忙挨着坐下,罗裙窸窣作响:"可还有转圜余地?不若让舍弟家备些金银细软..."
"迟了!"杜北丰截口道,"这厮平素不显山不露水,一旦出手,便如饿狼见血,不咬下几块肉绝不罢休。"
顾惜云不由打了个寒颤,喃喃道:"奴家竟也看走了眼..."
杜北丰苦笑:"何止是你?本县不也着了他的道?原想着不涉他利害,谁知稍逆其意,便遭这般毒手!"
杜北丰语带凄惶,顾惜云听得心惊肉跳,一把攥住他的衣袖:"老爷,不如活动调任罢?既已开罪于他,妾身怕他日后连您也..."
杜北丰摆摆手:"不至如此。此子向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往后本县装聋作哑便是,难道还躲不起么?"
果然,杜北丰就此偃旗息鼓,林彦秋也未再穷追猛打。拿下顾白山后,在议事堂上重申官吏廉洁之要。杜北丰全程缄默,再不置一词。
又逢休沐日,林彦秋正欲回府,忽有肖氏遣丫鬟递来帖子:"那桩事已疏通妥当,临安城里关节俱已打通。大人若得闲,可否引荐方员外?"
林彦秋览帖沉吟,想起杜子腾,低声问那丫鬟:"夫人走的谁的门路?"
丫鬟抿嘴一笑:"自然是上下打点周全。不过我家夫人只要了三成工程。听说还有个'天地商号'也得了三成,大人可知其来历?"
那"天地商号",林彦秋岂会不知?正是杜子腾的产业。只是此事不便明言,只得含糊应道:"似有耳闻。夫人现在何处?如何相见?"话虽如此,心中却暗叹肖氏手段了得,三成工程竟这般轻易到手。
"妾身正在临安城悦来客栈天字房,老爷径直来便是。"
放下信笺,林彦秋忽觉此事蹊跷,一时却又想不透关窍。这旧城修缮的差事,听闵通判说需耗银二百万两,分三载完成,几乎要将整个老城翻修一遍。桐城府库仅能拿出五十万两,关键就在老城那些地契的用益权上。
林彦秋自觉难窥其中玄机,索性命轿夫改道临安城,途中修书一封飞鸽传予闵通判:"地契用益之事,乞详示。"
秋日的黄昏,夕阳将青石板街道染成金色。闵建一袭藏青色锦缎长袍,腰间玉带轻垂,正坐在府衙后堂的紫檀木案前品茶。听闻林彦秋来访,他放下青瓷茶盏,捋了捋胡须。
"闵兄。"林彦秋身着月白色直裰,头戴方巾,拱手作揖道,"今日冒昧来访,实为杜子腾一事。"
闵建闻言眉头微蹙,手指轻叩案几:"贤弟啊,非是为兄不肯相助。这运河疏浚乃朝廷大工,户部不拨银两,我等实在难为啊。"他叹了口气,袖中掏出一方锦帕拭汗,"如今各处都在伸手要银子,连杜子腾都已体谅了。"
林彦秋连忙摆手:"闵兄误会了。在下是想打听,此事究竟何人能做主?"
闵建立刻展颜,从袖中取出一把折扇轻摇:"此事李巡抚和李知府皆可定夺。那天恒商号便是走的这个门路。"他压低声音,"只是天恒此番吃相太过难看,工部几位大人很是不满。如今李巡抚和李知府都还未松口呢。"
"吃相难看?此话怎讲?"林彦秋倾身问道。
闵建轻笑一声,扇面半掩面容:"其实也无甚大事。不过是有人眼红天恒捞得太狠,心里不痛快罢了。"他合拢折扇,在掌心轻敲,"如今这事还未定论,三家分利,总有人嫌自己那份薄了,暗地里使绊子。"
林彦秋恍然。辞别闵府后,他骑着青骢马穿行在暮色中的街巷,心中暗忖:以肖花兰将军府的背景,大可请兵部的人出面周旋,为何偏要来找自己这个文官?马蹄声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惊起路边梧桐树上栖息的寒鸦。
暮色渐沉,林彦秋驾着青篷马车缓缓行驶在官道上。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鞭声与车铃响,他猛然回神,掀开车帘向后望去。只见一辆朱漆描金的华贵马车正疾驰而来,车前挂着两盏红纱灯笼,在暮色中分外扎眼。那车夫不停地甩着鞭子,显然嫌他挡了道。
林彦秋连忙勒马往路边避让。那辆华车擦身而过时,车帘猛地掀起,露出一位头戴翠绿罗帕的年轻妇人。那妇人竟冲他挥舞着手中的绣帕,嘴里还骂骂咧咧。她乘坐的是一辆敞篷香车,四角悬着金铃,在疾驰中叮当作响。
待那香车远去,林彦秋才定下心神,继续赶路。那妇人驾车实在鲁莽,前方不远处正有一队商旅的驼队缓缓而行,她的马车竟是从驼队与路旁茶摊之间硬挤过去的,险些撞翻茶摊的桌椅。
林彦秋稳了稳缰绳,不敢再分心。心里却忍不住暗骂:"好个不知检点的妇人,这般招摇过市,想必家中夫君的冠冕也是绿云罩顶。"他摇摇头,继续专心驾车前行。秋风卷起路边的落叶,那辆招摇的香车早已消失在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