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无力

闵通判搁下狼毫笔,心中暗自得意。这些时日他可是没少往祝参政府上递帖子,早探得祝文近来颇得陈巡抚青睐,即将调任盐茶道这个肥缺,这分明是为日后升迁铺路。

不过,林彦秋怎的突然想起申宁来?哦,是了,申宁调任沧州府礼房主事,还进了议事堂...不对!这里头必有蹊跷,得找人打探清楚。

半个时辰后,闵通判斜倚在黄花梨罗汉榻上,听完心腹的禀报,不由得翘起二郎腿,抚须讥笑道:"愚不可及!"说的是谁,不言自明。

当日午间,林彦秋在醉仙楼设宴款待申耀。午后便带着姚杏儿去拜会杜子腾,托他在苏州照应一二。

次月初一清晨,姚杏儿将林彦秋送至院门。林彦秋整了整官袍道:"且先安顿下来,余事我自有安排。若在苏州烦闷,便回简氏别院小住。"

姚杏儿福了一礼:"妾身省得。苏州那边的茶商,妾身还有些旧交情,待铺面打理妥当,再回来看望老爷。"

回到沧州府衙,周一的议事堂例会如期举行。林彦秋端坐在黄花梨官帽椅上,冷眼瞥着列席旁听、坐立不安的石通判,心中暗哂。平心而论,他倒是欣赏石毅的才干,此人确是个能做事的,只可惜不该给杜北丰当马前卒。

近来杜北丰自觉羽翼渐丰,竟想独揽大权,这是林彦秋断不能容的。他欲在沧州推行新政,若处处受人掣肘,如何施展?杜北丰不识大体,只顾中饱私囊,既碍了林彦秋的事,自然要针锋相对。

按杜北丰授意,石毅呈上《抢抓农时,大兴桑麻,振兴沧州农事疏》。林彦秋始终冷眼旁观。这奏疏不长,片刻便诵读完毕。杜北丰捋须环视众人:"诸位同僚,可有高见?"

田主簿第一个起身拱手:"下官有一事不明。林大人既掌一府钱粮,此等要务,怎的未见商议?"他早看过这奏疏,却故意发难——既知林彦秋未曾过目,自然要替主子出头。

"此疏确有些仓促,"石通判支吾道,"不过劝农司议事时,林大人是听过梗概的,事后也抄送了一份..."说着,眼神飘忽地瞥向杜北丰。

杜北丰捋须笑道:"本府已阅此疏。底下官吏的拳拳之心,总要体恤才是。"言下之意:你林彦秋莫非要与阖府州县官为敌?这可是众望所归。

林彦秋不疾不徐地举起象牙笏板:"下官并非要阻挠众意。只是此疏所议,既欠周详,又失严谨。"他环视众人,"试问:栽种何物?栽种几何?可曾走访市集?沧州多山,垦殖经济林木关乎万民生计,岂能率尔操觚?"

"下官提议,由户、工二房各遣干吏,会同市井牙行、老农耆宿,详考物产行情,再请精通农事的师爷参详,拟定稳妥章程。前任知县好大喜功,强令栽种漆树,结果如何?百姓血本无归!若为政绩再行此等害民之举,只怕百姓要指着衙门骂我们'刮地皮'了。"

"善哉斯言!"方俊琪轻抚案几,含笑道:"林大人自到任沧州以来,政绩斐然,有目共睹。诸位可曾想过,为何林大人总能切中肯綮?无他,唯'格物致知'四字而已。"

三位同知显然沆瀣一气。唐主事与毕主事本欲帮腔,见势不妙,俱垂首噤声。杜北丰胸口发闷,瓮声道:"诸位同僚若有异议,但说无妨。"

礼房申主事举笏道:"下官以为林大人所言,合乎天理人心。"

按察佥事康继宗亦举笏:"本官附议。"

转眼已是五票赞成。杜北丰心中如打翻五味瓶,酸甜苦辣齐涌。他万没料到,这素来低调的林彦秋,一朝亮出爪牙,竟如此凌厉。

劝农司的奏疏被当场驳回。杜北丰那点刚冒头的锐气,顿时萎如残雪见日,顷刻消融。此刻满堂官吏皆已看清:在这沧州议事堂上,真正一言九鼎的,不是知县杜北丰,而是那位位列第四的林通判。

议事堂散会后,杜北丰如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回了签押房。午后几个衙门的议事都称病未至,带着长随匆匆往府城赶去。

林彦秋刚回到值房,便有礼房小厮送来申主事的拜帖:"犬子之事,承蒙林大人照拂。"

林彦秋提笔回帖:"同窗之谊,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申宁收到回帖,捻须轻笑,"天晓得。"

这边墨迹未干,又有工房张主事遣人送来《巡抚衙门谕令》,言道要各州县大力褒扬"举子下乡"新政。来人恭敬道:"此事乃林大人首倡,工房明日议事,还望大人拨冗指点。"

林彦秋搁下狼毫,暗忖这妇人当真不可小觑。方才方师爷在堂上给了杜北丰当头一棒,转眼这张氏便来示好。这官场上,哪有愚钝之人?各自底细,稍加打探便知根底。

林彦秋百思不得其解,杜北丰为何要背着自己擅作主张。按说眼下沧州府的局势,对他仕途大有裨益,何故自毁长城?

在值房沉思良久,林彦秋忽而拍案冷笑:"定是挡了某些人的财路!"转念又想,"本官偏要如此,又能奈我何?"

正思忖间,陈振手持密报匆匆而入,眉飞色舞道:"大人!野河沟乡出大事了!"

见陈振这般神色,林彦秋挑眉道:"何事惊慌?"

"有乡民联名举告,顾里正收受铁三爷数万两白银,为其私开煤窑充当保护伞。"陈振将状纸呈上案几。

林彦秋当即挥毫修书,遣快马急送杜北丰。信中语气平静如常:"杜大人,下官有要事禀报。"

刚踏入巡抚衙门的杜北丰,在轿边展信阅罢,如遭雷击,面如死灰。

"本县知晓了。"他强压怒火回信道,"既证据确凿,便交由按察司处置罢。"搁笔远眺沧州方向,心中悲鸣:我这知县,竟形同虚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