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霸道
"谁许尔等将马车停驻于此?阻塞县衙大门,可知是何等罪过?"林彦秋一袭靛青直裰,腰间只系一条素色布带,指着那辆装饰华美的马车沉声问道,对那戏班班主的问话置若罔闻。
"你是何人?也配管我赵家班的事?"那满脸横肉的班主赵德财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衣着朴素的儒生,不屑地嗤笑一声,"实话告诉你,是你们县太爷林彦秋林大人亲口允我停在此处的。识相的就速速退去,待会林大人出来,有你好看!"
林彦秋闻言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今日不想竟在此处听到有人以自己的名义横行霸道。那赵班主见他沉默,以为被吓住了,愈发得意,腰间玉佩随着他夸张的动作叮当作响。
此时,县衙大门内的差役听见动静,探头一看,认出是林大人亲临,吓得面如土色,正欲上前行礼,却被林彦秋一个凌厉眼神制止。那差役倒也机灵,立刻缩回门内,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观望,嘴角还挂着看好戏的笑意。
跟在林彦秋身后的陈振见状,差点笑出声来。他一身藏蓝劲装,腰间配刀,本是侍卫打扮,此刻却识趣地后退几步,招呼随从将他们的马车驶入侧门。自己则远远站定,脸上分明写着"闲人勿扰"四个字,只等着看这场好戏如何收场。
林彦秋总算忍住了笑意,腹部不再因憋笑而抽痛,这才慢条斯理地掸了掸青布直裰的衣袖,故作疑惑地问道:"阁下与林彦秋很熟?"
"废话!"赵班主一甩绣着金线的宽袖,满脸横肉抖动着,"知道怕了吧?识相的就赶紧滚开!"
话音刚落,县衙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身着湖绿色罗裙的姑娘快步走出。她云鬓轻挽,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花钗,见到林彦秋顿时眼前一亮,疾步上前福了一礼:"林大人,可算寻着您了。知州大人已在前厅等候多时。"
赵班主闻言如遭雷击,一张胖脸霎时血色全无,身子猛地一颤,差点跌坐在地。他身边两个捧着团扇和茶盏的小丫鬟更是吓得手一抖,上好的青瓷茶盏"啪"地摔碎在青石板上,溅起一片水花。
林彦秋对赵班主的反应视若无睹,只是温和地扶起青丝姑娘的手:"有劳青丝姑娘久候。本官方才外出体察民情,耽误了些时辰。"说着瞥了眼那辆华丽的马车,"还请姑娘吩咐下人将车马移至偏院,这般挡在正门,实在有碍观瞻。"
就在此时,街角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名身着皂隶服的衙役策马而来。为首的衙役滚鞍下马,因动作太急差点被自己的佩刀绊倒。他生得獐头鼠目,偏要作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单膝跪地抱拳道:"卑职参见林大人!奉知县老爷之命前来听候差遣!"
这番做派实在滑稽,那衙役本就身材矮小,此刻跪在地上更显得猥琐。林彦秋见状险些又笑出声来,连忙以袖掩面轻咳一声。陈振在一旁憋笑憋得满脸通红,背过身去假装整理马鞍。
青丝姑娘抿嘴一笑,轻声道:"大人,知州还在等着..."
林彦秋点点头,整了整衣冠,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呆若木鸡的赵班主:"赵班主不是与我很熟么?不如一同进去喝杯茶?"
赵班主此刻已是面如土色,豆大的汗珠顺着肥厚的下巴滴落在锦缎衣襟上,哪里还说得出半个字来。
"嗯,带戏班去云岭客栈安置吧。"林彦秋对那两名衙役吩咐一声,转身朝青丝温润一笑,青衫袖口在微风中轻轻摆动,"青丝姑娘先随我去驿馆歇息,余下的事晚间再议。"
青丝眉眼弯弯地点头,发间珠钗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林彦秋含笑拱手,转身步入县衙大门,留下身后一众目瞪口呆的戏班众人。几个乐师手中的笙箫差点跌落在地,班中舞姬们更是交头接耳,不住地偷瞄这位素衣简从却能让县令大人亲自相迎的年轻官员。
这时赵德财踉踉跄跄地凑上前来,锦缎戏服早已皱皱巴巴,脸上还带着方才自扇耳光的红印。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青丝姑娘,这位...这位就是班主常提起的那位...林大人?"
青丝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腰间丝绦:"正是,怎么了?"
赵德财闻言面如死灰,突然"啪"地一声重重扇了自己一耳光,力道之大让周围众人都听得真切。他脸上顿时浮现五道鲜红的指印,声音里带着哭腔:"赵德财啊赵德财,你真是该死!"
青丝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后退半步,疑惑地环顾四周。但见戏班众人个个低头垂首,无人敢出声解释。她只得转向赵德财:"赵师傅,你这是..."
赵德财这才支支吾吾地将方才在县衙门口如何冒犯林大人的事说了一遍。说到自己竟敢拿林大人的名头唬人时,他肥厚的嘴唇不住颤抖,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青丝听完掩口轻笑,罗袖半遮面:"呵呵,赵师傅自求多福吧。班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这碗饭..."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怕是要吃到头了。"
赵德财闻言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他想起班主那双能喷出火来的眼睛,顿时觉得脖颈发凉。戏班众人见状更是噤若寒蝉,几个小徒弟已经悄悄往人群后缩去,生怕被牵连。
林彦秋回到县衙书房,想起那赵班主前倨后恭的嘴脸,不由摇头失笑。紫檀案几上,一盏青瓷茶盏正冒着袅袅热气。他撩起靛蓝色官袍下摆落座,心道这些戏班之人,可不就是被那些追捧名角的纨绔子弟给惯坏了性子?不过眼下他也没心思与这等市井之徒计较。
窗外竹影婆娑,林彦秋的思绪却飘到了州府礼房那边的事务上。他眉头微蹙,指节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叩。虽说自己这个七品县令也算一方父母官,但礼房主事可是正六品的官职,比他还要高上半级。想到此处,他不禁自嘲一笑——到底是不能像当年在翰林院时那般,连礼部侍郎的案卷都敢当众驳回了。
"来人。"林彦秋轻唤一声。门外立刻有小厮躬身而入。"去请祝师爷过来。"
不多时,祝知礼便匆匆赶来。他身着藏青色直缀,腰间挂着一方铜印,进门便拱手作揖:"大人唤我?"
林彦秋示意他坐下,将礼房之事细细道来。祝知礼听罢面露难色,捻着山羊须道:"这礼房之事,下官委实不太熟悉。那礼房主事向来清高,与咱们县衙少有往来..."
"不熟?"林彦秋眉梢一挑,手中茶盏重重一放,"那你就不会去找熟悉的人打听打听?"
祝知礼见大人面色不豫,立刻挺直腰板,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放心!此事包在下官身上,定给您查个水落石出!"话音未落,他官帽上的翅子都跟着颤了几颤。
林彦秋这才面色稍霁,挥手示意他退下。待祝知礼走后,他踱步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株老梅,想起当年在京城时的意气风发,不由轻叹一声。如今为官一方,到底是不能再如少年时那般恣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