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煤山
林彦秋刚放下手中的信笺,门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小厮躬身递上一封烫金拜帖。他展开一看,竟是青丝遣人送来的邀约,字迹娟秀,言辞柔婉:
“林大人安好,午时可否赏光一叙?青丝有要事相商。”
林彦秋指尖轻捻信纸,脑海中不由浮现那张娇媚含情的脸——这女子,当真是极擅作戏。他摇头失笑,提笔回书:
“不必拘礼,唤我林彦秋即可。”
不多时,回信送至,青丝竟在末尾添了一句:
“那……青丝斗胆唤一声'林哥哥'可好?”
林彦秋挑眉,心道这女子倒是懂得顺竿而上,稍给三分颜色,便敢开染坊。他自然不知青丝心中盘算——她混迹梨园多年,深知在这世道,若无靠山,纵有才貌也难逃权贵觊觎。她所求的,不过是借他几分权势,换得些许安宁,免去那些狂蜂浪蝶的纠缠。
情意不能当银钱使,可这副身子却能。
这世上,本就处处是交易。男子以权势谋色,女子以色相谋生,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林彦秋并未多想此事,眼下还有公务亟待处理。他端坐在县衙书房内,青布官袍的袖口沾了些许墨迹,案几上堆着几卷待批的文书。午后还要与户房、工房两位主事商议春耕水利之事,此刻正细看着师爷整理好的议程。
近来衙门里的官吏们渐渐发觉,但凡是林大人主持的议事,总是格外利落。这位县太爷从不学那些酸儒官员咬文嚼字,往往三言两语便点明要害,余下琐碎细节略作交代便算议定。这般干脆的议事,下属们岂有不喜之理?更奇的是,经他吩咐的差事,底下人都知道该如何着手,办得也颇为妥当。其实公务与往日并无二致,只是省去了那些车轱辘话,近来衙门里议事竟日渐少了——都被林大人开完了。
有衙役私下将林彦秋与前任杜县令作比:若是杜老爷要开三日的议事,林大人至多一日便了结;两日的议程,半日足矣;一日之会,两个时辰必定散衙。而杜北丰主持议事时,必说三句套话:"往昔,政绩斐然;眼下,艰难困苦;来日,前程似锦。"就这三句话,杜老爷能捻着胡须讲上三个时辰,一个上午的光阴便这般消磨了。
林彦秋正在县衙后堂批阅公文,青布官袍的袖口挽起半截,露出白皙的手腕。案几上堆着几卷摊开的竹简,砚台里的墨汁将干未干。忽听得前院一阵喧哗,一个黝黑壮实的庄稼汉硬闯进来,被差役陈振横刀拦住:"站住!县衙重地,岂容乱闯?"
那汉子急得满头大汗,粗布短衫被汗水浸透了大半,站在廊下扯着嗓子喊:"俺要见县太爷!有天大的冤情要禀报!"
林彦秋在内堂听得真切,搁下毛笔,轻声道:"让他进来。"
汉子被带到堂前,只见他衣衫褴褛——粗麻短衫只胡乱系着中间两个盘扣,上边敞着露出黝黑的胸膛,下摆则歪歪斜斜地扎在腰间。裤腿更是一长一短,右边裤管高高挽起,沾满了泥点子。
时值盛夏,昨夜一场大雨后格外闷热。那汉子不拘礼数地往太师椅上一坐,抓起衣襟就"呼啦呼啦"地扇起风来。陈振皱眉递上一碗凉茶,他接过来"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用袖子抹了抹嘴:"多谢差爷。"
林彦秋示意小厮搬来一架绢面屏风,轻轻摇动带来些许凉意。他整了整衣冠,温声问道:"这位乡亲,有何冤情但说无妨?"
那黝黑汉子用粗布衣襟抹了把脸上的汗,拱手道:"这位大人可是本县父母官?方才在衙门口,差役指了您的值房。小人是工部派来的堪舆匠,近日在沧山一带勘探龙脉,您猜我们发现了什么?"他压低声音,"整座山底下都是上好的石炭(注:古代称煤为石炭),怕是够烧几百年的。"
说着他脸色突然凝重起来:"可我们在山里转悠时,发现好些乡民私开煤窑。那些窑洞挖得七扭八歪,好些地方都塌了半边。这般胡乱开采,不但毁了山林水土,更糟蹋了地下的宝贝。再这么下去,怕是整座山的龙脉都要被他们挖断了!"
林彦秋闻言心头一震,手中茶盏险些打翻——那些小煤窑不是早就下令封停了吗?自家那两处私窑,每月不过偷偷运出几十车...
他强自镇定,捋了捋胡须问道:"这位师傅说得仔细些,都是在哪些乡发现的?"
黝黑汉子掰着粗糙的手指道:"青山乡、黑水乡、白石乡...都在干这勾当。那些刁民专挑山旮旯打洞,洞口拿茅草一盖,外头根本看不出来。有的还在夜里偷运,用驴车往山外拉。"
窗外蝉鸣突然刺耳起来,林彦秋的官袍后背悄悄渗出一层冷汗。
林彦秋闻言霍然起身,腰间玉佩撞击发出清脆声响,朝门外喝道:"陈振!取纸笔来!"那黝黑汉子接过狼毫,在宣纸上运笔如飞,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一幅山川地形图便跃然纸上。墨迹未干处,十处私窑标记赫然在目,竟横跨五个乡的地界。
"这..."林彦秋指尖微颤,官袍广袖无风自动。这些私窑何时所开?为何县衙毫无风声?
他面色阴沉如铁,沉声道:"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汉子抱拳道,"那些窑口都藏在山坳里,白日用枯枝遮掩,一到夜里就有数十辆骡马车队往外运炭。"
林彦秋郑重握住汉子粗糙的手掌:"壮士雪中送炭,本官代沧山百姓谢过。"待陈振将人送走后,他负手在堂中踱步,乌纱帽翅随着步伐轻轻颤动。
私开煤窑需银钱打点,更要有靠山庇护。五个乡的里正竟无一人上报,其中猫腻不言自明。想到此处,林彦秋猛地攥紧手中折扇——此事牵涉甚广,需立即召集六房主事商议。待查明真相,定要雷厉风行,将这些蠹虫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