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送古琴

天摧地塌。猝然对上那双乌漆墨黑的瞳仁,羽涅呼吸骤然凝滞,一双美眸瞬间瞪大,脑中一片空白,半天没回过神来。


“子……”字一出口,她本能地要唤出声来,却在风回电掣间陡然噤声,将那个几欲脱口而出的名字生生咽下,余光瞥了瞥身边一群人。


眼前这张脸,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断然不会认错。


她不知子竞怎会出现在此,当下这样的境况,她已不是道观里的容羽涅,而是金枝玉叶的顺和公主,定然不可与他相认。


思索至此,她垂下眼帘,将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尽数掩在睫羽下,再抬眼时,面上已是一派天家贵女的矜持疏离。


望着他,仿佛望着素未谋面的陌路之人。


懵然无知事情的翠微,见她呆呆站在原地,脚步不再往轩内而去,误以为她是紧张,小声在她耳边安抚:“公主不用害怕,顺其自然行事便是,有婢子在呢。”


心中真相,她这会子无法与翠微相说,只能措颜无地轻微颔首。


处于轩内桓恂,定定望着那张稔熟的面庞,静不露机,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波动,不见纤毫惊澜。


注意到他目光不再画上,正在欣赏墙壁上挂着的《孤鹤横江图》的萧成衍,寻着他的目光望去,神情松快起来,眼神亮得犹如山间泉水,朗声道:“来了。”


赵云抟此刻也已转过身来,三人同时看向廊庑下的羽涅。


客人都以发现自己,她不可在原地逗留太久。


宋蔼轻声催促:“公主殿下,走吧,不要让客人等急了。”


依身份地位,她公主的身份,定在对面三人之上,让他们多等等那也无妨。


但此时朝廷暗流涌动,天子姑且都要看四大士族脸色行事,她一个即将和亲,又无实权的公主,要是这会儿还拿身份压人,多少有些不知分寸。


地位再高,没有相应的权力作为支撑,终究不过一场虚妄。


宋蔼这样做,显然对朝堂之事很清楚,知道谁能得罪,谁不可得罪。


羽涅虽不知这些内情,从礼节上来说,让来客等得太久,那也有些有失礼数。


宋蔼的举动,在她看来,只是以为不能失了公主仪态。


到了皇都,跟熟人相遇,是她意料之内的事。


既然对方以来,她只能先演好这场戏,后面再跟解释也不迟。


她定了定神,双手敛于长袖中,交叠于腹前,指尖微微收紧,肩头笔管条直,柔情绰态,禁步迈下台阶。


走在庭院那一刻,越是向轩中人走近一步,她心中愈发紧张。


她眸光湛清,望进轩中,唇畔持着天家贵女应有的嬿婉笑意,不会显得过于热心快肠,又不会太过倨傲漠然。


缓步踏上轩前的青石台阶,她双脚一前一后迈进屋内。


进屋后,她眼神轻扫过三人,当视线触及最左侧那道熟悉的身影时,她心跳变得极快。


她目光在与他相接的瞬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熟悉与欣喜,而非看陌生人的疏离。


桓恂神色如常望着她,淡然得像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他嘴角挂着得体的浅笑,仿佛眼前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当真与他毫无瓜葛。


萧成衍跟赵云抟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位新出现的皇妹身上,浑然没有发觉二人之间微妙的变化。


自小萧成衍性若春和景明,逢人和蔼亲近,顾盼间自有一段风流态度。虽是天潢贵胄出身,却半点不端架子。


像顺和这样出身的公主,同族人能回避的,全都退避三舍,昨日城门接驾,就是很好的例子,唯独他主动拉着赵云抟、桓恂前来拜谒。


一见羽涅进来,萧成衍那双明亮的眼眸漾起笑意。


他步履从容地上前,先是端正行了一礼,随即言道:“昨日城门前人多,未能与表妹好生叙话,实在遗憾。今日我等前来拜谒,叨扰了表妹清静,望表妹莫要见怪才是。”


按着辈分来论,他俩一个是先帝之女,一个则是先帝胞妹的次子,二人确确实实是嫡亲的表兄妹关系。而他又年长她三岁。


他这般称呼,合乎礼制,又透着几分亲昵。


羽涅眼神充满茫然,侧目看向身边人。


宋蔼上前半步,微微欠身,语气恭谨道:“公主容禀,这位是广宁王殿下,乃长乐公主嫡子,姓萧,名讳成衍。按宗室玉牒所载,广宁王殿下年长于公主,依皇室亲眷之礼,公主当称一声‘表兄’才是。”


羽涅眸中茫然之色稍褪,带着几分初见的生疏,眸光转回萧成衍身上,唇边浮起礼节性的浅笑,语速轻缓,措辞客气:“原是表兄,昨日匆匆,未能细认,是顺和失礼。”


“表妹千万不要这么说……”萧成衍眉眼舒展,爽朗道:“原是我这个做表兄的疏忽。你我虽血脉相连,却因缘际会迟迟未能相见,表妹不认得我才是人之常情。若是我早些去朔阳探望表妹,也不至于让今日重逢显得这般生疏。”


他眼尾弯起,眸中恰似有星月交辉之光泽,语气真挚,没有半点油嘴滑舌,惹人厌烦。当真是拿捏得极有分寸。


整个皇宫就萧成衍最会说话,他一开口,属于阎王爷都能给哄笑。


羽涅听了这番话,心中一阵舒心。她见面前的人神色真诚,不像昨日在城门前,那些亲王士族居高临下不可一世,让人看了一肚子气。


她轻笑回道:“这也怪不得表兄,咱们这不就见着了么?”


萧成衍目光微顿,见她虽看似腼腆,言语间却无寻常闺秀的拘谨,反倒透着一股从容,不由觉得这人颇为有趣。


“表妹说得是。”他语气潇洒自如,眼底浮起些许兴味。


赵云抟也上来自我介绍了一番,说道:“皇妹比我小五岁,应当唤我一声十哥。”


羽涅“入乡随俗”,声音轻软清晰,欠身行了行礼:“十哥。”


三个人中,两人都已寒暄完。


羽涅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一旁尚未开口的桓恂身上。


桓恂本是被他硬拉来的,萧成衍自觉该尽这引荐之责。


他微微侧身,正要热络地为她介绍。


却只见身边人不待引荐,已然上前,双手当胸平举,掌心向内,手肘微沉,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桓恂微抬眼眸,一双眼睛看着她,躬身道:“公主殿下金安,在下机衡府,桓子竞。”


以字自称,原是正式场合的常礼。萧成衍与赵云抟见他举止合度,神色如常,不觉得他这样介绍自己有不对之处。


机衡府为天子以职要赐予他的府邸之名,他这样说也算介绍了自己职位。


在羽涅看来,子竞本就是桓恂手底下的人,昨日拜帖上虽写的是桓恂名字,但子竞本就是他的心腹,如今高升到皇都,成了他麾下属官,前来代替拜谒,这般情形,不难理解。


至于桓恂本人为何不亲自来,她推测,许是机衡府要务缠身,不便亲至。但她更倾向于后面的推论,桓恂此人本就心气高傲,跟昨日那些前往士族同看不起她出身,觉得她是一个用来和亲的棋子而已,不想白费功夫专程来,派个心腹来意思一下。


这样倒是很符合他的作风,史书上说他“性矜傲,不轻与人交”,今日倒是得了印证。


不见“本人”来,对此她也并不多问,暗暗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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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大人多礼。”她颔首受了这礼。


言语暂落,估摸是担心自己与他相视久了露馅,她旋即转向另外两人,广袖轻拂:“表兄、十哥以及大人站了这许久,想来茶都凉了。”


说着,她侧首吩咐翠微:“翠微,将馆里的君山银针重新换上。”


“是,公主。”翠微受命退下。


身为东道主,她引着众人落座。


入座片刻,萧成衍差人将自己带的见面礼抬进来。


羽涅原以为又是些寻常的金银珠宝,却见四名守卫小心翼翼抬进一株七尺高的珊瑚树。那珊瑚通体赤红如血,在阳光下流转着瑰丽的光晕,枝条繁茂,确是世间罕见的珍品。


守卫将珊瑚稳稳安置在轩中。


萧成衍看向她道:“此珊瑚树名曰‘东海血珊瑚’,举世无双。早年间,外祖母在我生辰时赐予我,而今我将它送与妹妹,望妹妹喜欢。”


喜欢喜欢……当然喜欢,会发光的财山,谁会不喜欢。羽涅险些藏不住眼底的雀跃。


这般稀世珍宝,不知能买多少硝石,先前光顾着逃命,她身上的钱早就丢光了,现在半分也无。


她早晚都得离开这皇都,到时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可这么大的东西,到底该如何出手?


她内心算盘打得哐哐响,面上矜持不已:“表兄厚赐,实在受之有愧。”


“表妹不必推辞。”萧成衍大方道:“这株珊瑚在我宅上蒙尘已久,今日得遇明主,正是它的造化,你只管收下便是。”


一来二去,推诿两下,羽涅再次谢过后,便命人收了他的礼物。


赵云抟自然也带了礼来,他对顺和感情上没任何兄妹之情,他今日来还是萧成衍硬要他一起,不然他不可能来。


不过既然来了,空手多少不好看,他挥了挥手,遣人将带的珠宝送上,说等她到了羯族,可以一用。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羽涅心中不快,碍于礼节,到底还是得乖巧谢过。


待赵云抟送完,萧成衍坐在原位,目光转向对面静坐喝茶的桓恂:“桓兄带了何好礼来,我可是看见了,用一个长匣子装着呢,莫不是藏着甚么稀罕物?”


羽涅跟着也看向他,眼神充满好奇。


他放下茶盏:“稀罕之物称不上,只是寻常物件。”


语毕,他摆手,命人将那长匣双手奉上,呈至羽涅面前。


匣盖开启的刹那,匣中幽香浮动。


只见里头躺着一把古琴,琴身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琴身布满好似蛇腹般的断纹。此纹路,只有名贵之琴才有。


桓恂本不欲多言。


他今日前来,不过是随萧成衍他们拜谒,献上贺礼。


总归是一番虚礼,走个过场。


但此刻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于众人视线中起身,绕到案前,徐徐道:“此琴名为‘绿绮’,琴面为蛟鱼唇骨所制,琴弦用的是传说中凤凰丝羽。”


他抬眸望向长榻上羽涅,眼底似有深意:“古诗云‘芳草萋萋鹦鹉洲’,羯族之地,不似建安春草如茵。公主为国和亲,实乃大义。殿下此去到了塞外,愿此琴,可聊慰公主思乡之情。”


他话音落下,字字赤忱。


与他相视间,羽涅心头莫名一颤,鼻尖泛起酸涩,仿佛他二人真要离别一般。


旁人赠的都是稀世珍宝,唯独他念着的,是思乡。这份心意之细腻,任谁听了都要动容。


更何况,他在诗句中,刻意念了她乳名。


面前之人好似隔着众人,一定要当面告诉她:


“萋萋,我知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