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哀顺变

题记:没有节哀,哪来的顺变,亲人的离世,从来都是被迫接受和适应,没有真的放下。

雩月,黎县,黎路大道,乐悠小筑

倏忽之间,脑海里出现,一堆不属于她的记忆。

十二岁,她回到初好镇上学,遇见身穿浅绿色卫衣牛仔裤的少年。

十八岁,少年笑着哄骗少女,她傻乎乎地将自己交给他。

于是,他们初尝禁果。

然而,刚得到,他就立马变脸,转身就走。

二十岁,她第一次发现,他有别的女人。

她亲眼看到,他们在一起亲热,泪如雨下且心如死灰。

他下跪求她,她还是心软。

出轨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有无数次。

后来,他总是对她下跪。

一次又一次地求她留下。

再后来,他不再求她。

随便哄两句,若是还不好,他就要发飙。

甚至于,他连和她待在同一屋檐下,他都觉得烦躁。

只有需要她时,他才会回来。

他想要时,就算是生理期,他都不会放过她。

没有半点温柔可言。

简直跟一个变态一般。

二十二岁,她嫁给了他。

新婚之夜,他居然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他还当着她的面,和别的女人亲热。

她上前求他,他却动手打了她。

当晚,她肚子里的孩子便流产。

那是他第一次打她,打得很重。

从此以后,她再也无法生育。

而这也是,有了第一次,就有无数次。

也是这时候开始,他开始流连酒店、夜店。

每天和不同的女人在一起。

他对她很暴戾,边做边骂。

每次结束,他都会很不满意,不停地爆粗口。

………

时间来到现在,南烟一下子清醒。

这不是她。

他也不是她的少年。

她差点疯癫。

瞬间,她的魂魄从身体里抽离出来。

她看着地上满脸大汗、痛苦不堪的“明轻”,以及绝望苦笑的“南烟”,心里百感交集。

为何,这里会是这样?

这是哪里?

是梦吗?

但为何,如此真实?

………

南烟想不通,魂魄到处游走,呼喊着明轻的名字。

下一刻,上方的一束光打在她身上,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不见。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一片黑暗中,只有一束光跟着她,照出她的影子。

她找不到原来的世界。

也找不到她的明轻。

突然,远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阿因………”

是明轻。

南烟朝着,声音方向跑去,却抓不住,也走不出去。

她像是被困在这里。

画面转换,她身处于一处桔梗花的花海。

天空中传来,赵漪欢欣雀跃的声音。

“阿烟,我们去看山茶花。”

“阿烟,你知不知道,山茶花是一整朵掉落的哦,就像我对你的喜欢,那是最热烈的。”

“阿烟,今天是我结婚第五年,你什么时候才能结婚啊,我想看你穿嫁衣的样子。”

“阿烟,我们再去一次步行街。”

“阿烟,我要毕业了,终于要来南城,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阿烟,你可不可以不要整天陪着他,我们出去看山看水,我们要奔赴碧野,邂逅雪山,踏入高原,纵览平原。”

…………

南烟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浑身被汗水打湿。

医院的白墙和蓝色窗帘映入眼帘。

“阿因,”见南烟醒来,明轻急忙上前问道:“你终于醒了,要喝水吗?”

南烟眼神惊恐而涣散,逐渐聚焦,望了望墙上的日历,已经3月1号。

原来,她不知不觉躺了十天。

她望着明轻,只觉得头好疼。

她的脑海里,不断地浮现赵漪的身影。

陡然间,脑海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地鲜血。

一阵尖锐杂乱的声响,在她脑袋里横冲直撞。

她的思维蓦然陷入混沌,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又怎么也抓不住。

她感觉,她好像忘了什么。

任她如何努力回想,也想不起分毫。

南烟抱着头,眼含热泪,痛苦地问道:

“明轻,为什么,我的脑海里只有满地鲜血,我想要看清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啊………”

南烟努力回想,脑袋却猝不及防地一阵剧痛。

她感觉,她的脑神经狠狠攥紧,就好像有什么阻止她想起来一样。

“阿因,”明轻急忙阻止她,声音哽咽:“别逼自己,忘了就忘了吧。”

明轻满心担忧,他不知道她忘了多少。

也不知道,忘记是不是一件好事。

可他再也受不住,那天在太平间里绝望的南烟。

当时,她看到赵漪的尸体后,人乍然呆愣,双眼空洞,了无生机,就像一个提线木偶。

无论他怎么喊她、叫她、触碰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而后,她便骤然昏倒,一睡就是十天。

他都怕,她再也不会醒来。

也许是上天怜悯,让她忘记这段痛苦。

南烟依偎在明轻怀里,手抚着他的脸庞。

她仔细回想,依旧不知道失去了什么记忆。

只是记得,那是很重要的事情。

南烟早已经习惯如此。

她时常这样,动不动就会失去一些记忆。

这都是由于心理疾病导致的情况。

她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也记不住东西。

那正常的生活,离她好远。

乐悠小筑的小院里,郑钞将赵漪用白色衍纸,亲手做的流苏花模型递给明轻。

从2011年开始,赵漪每年四月份都会,送南烟一束流苏花和她亲手做的流苏花模型。

可今年,她依旧没有机会亲手给南烟。

这么多年,不管在哪里,赵漪都会亲自回到黎县,亲手摘下流苏花,再送到南烟手里。

她说,她虔诚向上天祈愿,亲手摘下第一朵花,这样她的阿烟,就会健康快乐。

上山前,她还对郑钞说,因为各种原因,她总是不能亲手将花送给南烟,今年,她一定要亲手给南烟。

但今年,她依旧不能亲手给南烟。

但这次的理由,是永远的结束。

是最痛苦的原因。

再也没有,后来可以弥补的时候。

“郑钞,”明轻垂着眼眸,抿了抿唇,歉疚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郑钞整个人满是落寞,苦着脸,哽着喉咙说道:

“明哥,我不怪南烟,她没有错,错的是明天,”

“她是开心的,因为她保护了南烟,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他说着,语气里满是自责懊恼。

他满脸苦涩,整个人落寞而颓丧,一点生机也没有。

“郑钞,”明轻轻叹一声,无奈地说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只能说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

原来,是最好表达,朋友对逝者家属心情的词。

因为,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

谁都知道,难以节哀,何来顺变。

郑钞苦笑道:“明哥,别劝我,我做不到节哀顺变,我永不节哀,”

明轻叹息一声,眼里闪烁着难过与沮丧。

南烟对他说过,节哀是不在乎或者放下,才能做到的事情。

但有些人、有些事,永远在心里,无法释怀。

放下,谈何容易。

郑钞痛心疾首,悲愤地说道:“除非,那个人付出,他应有的代价,就算是如此,她也回不来。”

说罢,郑钞眼睛猩红,愤恨地朝身后的樱桃树一拳。

鲜血沿着树的纹理而下,滴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满山的花草树木,这也有他和赵漪的一份力。

或许是巧合,郑钞刚捶打的这棵樱桃树,正是他和赵漪亲手所种。

如今,已经长成参天大树。

明轻正打算,说些安慰的话,郑钞看到,却出言打断他,接着说道:

“如果,今天是南烟被明天害死,你会节哀吗?”

不会。

明轻在心里回答他。

但明轻不能告诉郑钞这两个字。

因为,这是伤害。

郑钞神情苦涩,整个人摇摇欲坠,落寞地望着明轻:

“你不会,你怕是会去陪南烟,不,你一定会去陪她,”

明轻的脸色同样苦涩,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郑钞的痛苦。

他甚至于,连安慰的资格都没有。

是因为他,赵漪才无辜枉死。

此刻,明轻无比憎恨明天,恨不得时光倒流。

他不敢想,南烟想起来,她会有怎么样的暴风雨在等着他。

他怕,她会承受不住。

郑钞想到明天,心里的愤怒直冲九霄,胸膛剧烈起伏,怒气冲天地低吼:

“我没有去陪她,因为,那个人还在逍遥法外,”

说完这句话,郑钞往后退了一步,撞在侧边的石榴树上。

一片树叶落在他的肩膀上,风过两番,它才落地。

郑钞眉头紧皱,随即舒展,他像是想到什么,蹲下捡起落叶。

很青很绿的嫩叶,没有外力,应该不会这么快落下。

郑钞抬眸望了望天空,云压的很重,一片灰蒙蒙。

郑钞再次看向,苦着脸的明轻,话语带着一丝不甘的怒气:

“他在我最爱的女孩,身上扎了那么多刀,好狠好深,”

明轻没有说话,也没有看郑钞,只是低垂着眼眸。

郑钞看着他沉默的难过,心里更加难受。

他没有对明轻发火,却也是在生气。

他不气明轻,却心里很痛苦。

但,看到明轻一次,就想起痛苦一次。

郑钞知道,明轻没有错,他也是受害者,却看着他,心里就觉得闷得厉害。

那满地的鲜血,至今还在心上滴着,一下又下,似水滴石穿,穿透他的骨头缝,疼得发麻。

从小到大,郑钞都没有见过,明轻在他面前会是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

现在的明轻,就是这个样子。

他浑身都写着“我任凭处置”的意味。

郑钞原本是真的想发火,却看到明轻这副模样,一句指责也说不出来。

郑钞想起赵漪告诉他,他就要做父亲,她已经怀孕。

郑钞还觉得奇怪,怎么他们一直都做措施,她还能怀孕。

虽然,并没有百分百的避孕方式。

但也没有那么容易。

直到她说,她把小气球扎破,他才明白。

但她也不用如此,她怀孕在家陪他,他高兴都来不及。

那天的欢喜,笑靥如花的赵漪,似乎还在眼前。

他笑脸盈盈,伸手想要抚摸眼前的赵漪,她却立马消散。

郑钞痛不欲生,又想到她浑身是血地趴在地上。

她的肋骨都被打断。

郑钞越想越生气,整个人都被戾气包围,声嘶力竭地哭喊:

“她活生生被他捅死,她该多痛,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呵,”

郑钞的喉咙遽然哽咽。

他说不出话来,他越是想要说什么,就越觉得喉咙痛。

就像是用小刀喇嗓子,浑身都被刀割,一点点将他的血放干。

千刀万剐。

明明他就要做父亲。

明明,她说她要请个长假,陪一陪他,顺便安胎。

明明,他们要进入新的一个阶段。

一切都化为泡影。

明轻无话可说。

正如郑钞所说,如果南烟不在了,他会去陪她。

而且,南烟答应过他,她许他陪她。

明轻轻叹一口气,不想再给郑钞引起痛苦。

他知道,郑钞看到他,就相当于在提醒郑钞,赵漪死了,且死的很惨。

转身准备进屋。

“明哥,”

明轻停下脚步,眉头紧皱,等待着郑钞的下一句话。

郑钞接着说道:“保护好南烟,你还有机会,别让自己后悔。”

后来,他悔不当初。

因为,他和他的女孩阴阳两隔。

“好,”明轻长叹一声,顿了很久,只憋出两个字:“郑钞,珍重。”

明轻往屋里走去。

对不起。

明轻没法再说出口,也不能再说这样的话。

事已至此,再多道歉的话,也换不回来。

只有南烟,才能告诉他,应该怎么办,才比较好一些。

可现在,他不能去刺激她。

郑钞曾经是,他最羡慕的对象。

因为他家庭和睦,父母恩爱,幸福美满。

且从出生就和赵漪青梅竹马,一直在一起打打闹闹,从未分离。

刚法定就结婚,从未有任何问题,没有分离,没有误会,只有相濡以沫。

但这些,都因为自己,就因为明天恨他,是他毁了郑钞的幸福。

明轻越想越愧对郑钞。

郑钞靠着一旁的樱桃树干,静静地待了许久。

他往白茫茫的天空,看了一眼。

天空中出现,赵漪的笑脸,她的碎碎念,仿佛还在耳边。

这件事,他们都没有错。

错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明天一个人。

恶,居然毫无道理。

这世间,万事万物,都要讲究因果缘由。

但明天,毫无理由。

他就是纯粹的恶人,要将所有人都毁灭,他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