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穷人的不幸像积雪一层压着一层(五)
器械护士愣了一秒,转身打开角落里的银色冷藏箱。
王来好瞥见箱体上印着“约翰霍普金斯神经再生实验室“的烫金logo。
“你确定要...“
王来好的话卡在喉咙里。
罗峰已经将淡蓝色液体注入患者蛛网膜下腔,针尖精准避开所有可见血管。
那种注射手法他从未见过。不是垂直刺入,而是呈15度角螺旋推进,像在演奏某种精密乐器。
“记录时间。“
罗峰头也不抬,
“三分钟后开始电刺激。“
手术室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吸引器轻微的嗡鸣。
王来好发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包括那个总爱嚼口香糖的实习护士。
罗峰站在无影灯下,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像撒了一层碎钻。
当时钟跳到15:50整,罗峰突然动了。
他的双手化作两道残影,十二枚显微电极以某种奇特的阵列刺入损伤区周围。
王来好倒吸一口冷气。
那些入针点完全避开常规解剖定位,而是分布在教科书上标注为“非功能区“的空白地带。
“参数?“
麻醉师紧张地问。
“0.5赫兹,3毫安,脉冲宽度200微秒。“
罗峰的声音像机械播报,
“准备亚低温维持。“
王来好猛地抓住手术台边缘。
这个参数组合违背所有电刺激指南!
常规疗法至少要用5毫安才能...
他的思绪被监护仪疯狂的蜂鸣打断。
脑电监测屏上,原本平坦如死水的波形突然炸开一串尖峰,像黑夜中突然绽放的烟花。
“老天!“
巡回护士失手打翻器械盘,
“他的脚趾动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患者下肢。
那个被判定终身瘫痪的农民工,此刻右足大拇趾确实在无意识抽动。
微弱但清晰,如同冰封河面下第一道裂痕。
王来好感到一阵眩晕。
他二十年行医积累的所有医学常识正在眼前土崩瓦解。
显微镜里,那些本该死去的神经纤维末端,竟然像初春的藤蔓般,缓慢但坚定地伸出半透明的芽孢!
“继续刺激。“
罗峰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疲惫,他调整电极角度的手开始微颤,
“再加5微克多巴胺。“
麻醉师犹豫地看向王来好。
后者死死盯着显微镜,喉结滚动几下,突然抢过药瓶亲自抽吸:
“按他说的做!“
当多巴胺注入静脉三分钟后,奇迹真正降临。
患者左手无名指突然抽搐一下,接着是整个手掌的轻微抓握动作。
王来好几乎把显微镜瞪裂。
在放大四十倍的视野里,他亲眼目睹两截断裂的神经束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在营养因子形成的蓝色雾霭中缓缓靠近。
“这不可能...“
王来好喃喃自语。
他颤抖的手翻开手机相册,找到去年国际神经外科年会上的照片。
演讲台上那个被马赛克处理的身影,身形轮廓与此刻手术台前的罗峰完美重合。
罗峰似乎没注意到这些。
他的白大褂后背已经湿透,脸色苍白得吓人,但手上的操作精度丝毫未减。
电极在他指尖跳舞,每次调整都精准到微米级。
有几次王来好甚至觉得,那些金属丝仿佛是他神经末梢的延伸。
“准备关颅。“
当第六对神经束完成对接时,罗峰突然下令。
他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硬膜用可吸收缝线,骨瓣...“
话未说完,他的膝盖突然一软。
器械护士眼疾手快扶住他,触手却摸到一背冷汗。
“罗医生!“
罗峰摆摆手,撑着手术台站稳:
“继续...术后24小时持续脑室引流...“
他扯下被汗水浸透的手术帽,露出湿漉漉的黑发,
“王主任,剩下的交给你了。“
王来好接过主导权时,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看向麻醉记录单。
手术历时4小时38分钟,罗峰在这期间的心率始终维持在120以上,最高达到危险的148次/分。
就好像...他正在和患者共享某种神经层面的痛苦。
当最后一块头皮缝合完毕,王来好终于忍不住拦住准备离开的罗峰:
“三年前约翰霍普金斯那篇《脑干横断再生》的论文...第一作者L.f....“
罗峰在手术室门口回头,嘴角勾起一个疲惫的弧度:
“你知道为什么那篇论文没有后续研究吗?“
没等回答,他的身影已经没入走廊阴影中。
王来好愣在原地,突然注意到地上有几滴新鲜血迹。
从罗峰离开的方向一路蜿蜒,最终消失在洗手间门口。
而此刻的监护仪上,患者的手指正规律地屈伸着,像在弹奏一首无声的钢琴曲。
.......
阳光透过病房的纱帘,在洁白的床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张桂兰拧干毛巾,轻轻擦拭丈夫的脸。
温热的毛巾拂过那些新生的皱纹时,建国突然皱了皱鼻子。
这个微小的表情让张桂兰手一抖,脸盆里的水溅出来打湿了鞋尖。
“建国?“
她声音发颤,像捧着一碰就碎的琉璃,
“你能听见我说话不?“
床上的男人眼皮颤动几下,被阳光刺得偏过头。
这个动作扯动了头上的敷料,张桂兰连忙去扶,却看见丈夫的右手食指突然抽搐了一下。
“啊?好了吗?“
她手里的毛巾掉在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也浑然不觉。
监护仪上的波纹变得活跃,像春日解冻的小溪。
张桂兰死死盯着那只布满老茧的手。
三天前还被判定终身瘫痪的手,此刻正在她掌心微微蜷曲!
护士站的呼叫铃突然响起。
张桂兰跌跌撞撞冲出去,差点撞翻换药车:
“护士!我男人手会动了!真的会动了!“
她的喊声惊动了整个病区。
几个病人家属从门里探出头,有个坐轮椅的老爷子自己推着轮子过来看热闹。
值班医生小跑着赶来,听诊器还没戴上就僵在原地。
病床上的建国不仅手指在动,左脚也在无意识地划着圆圈,像在空气中写着什么字。
“这...这不符合医学常理...“
年轻医生翻开病历又合上,仿佛怀疑自己拿错了本子。
他掏出手机正要拍照,护士长一把按住他:
“别忙,先通知王主任。“
张桂兰没听见这些。
她扑在床边,把丈夫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泪水把那道新鲜的伤疤浸得发亮:
“我就知道...就知道你会好起来...“
她的指尖触到丈夫眼角渗出的泪,滚烫得像熔化的焊锡。
走廊尽头,王来好站在阴影里,手中的Ct片簌簌作响。
影像上那些断裂的神经束,此刻正在某个医学无法解释的维度里疯狂生长。
他想起罗峰手术时说的那句话。“今天,我们要改写医学教科书。“
现在看来,那个疯子真的做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