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未定

幼成本想再问她几句,一怕她多想,二见此地人多口杂,便只是点点头道:“顺利就好,天冷,早些回家吧。”

这就往前走了,他的车子就停在那辆差头车的前面。

机会难得,丽芬怎能轻易放过他,忙踩着高跟鞋一阵小跑跟上去,她一跟别的姑娘也跟,大庆双臂拦住,解释道:“这是熟人,熟人,是严老板朋友的女儿。”

幼成快到车子跟前了,回转身子问:“陈小姐还有别的事吗?”

“事没有,就是,就是…”她跑得快,他突然止步,她步子有点不稳,两人由此挨得比往常近,他的棉袍大概是从檀木衣柜里取出来的,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味,她又有些说话不利索了。

“我…我今天没开家…里的车来,严老板能不能…送我一程?”

幼成没说话,只观察了她一瞬,他红了这些年,也算得上阅女无数。

当下便已有了判断,他说:“可以。”

“真的?”她仰了脸天真地问。

两人就在车边说话,差头司机正在后面车里等,他开着窗,听到了这几句,急得往外头喊话道:“小姐,你跟这位先生走可以,先把车费付了。”

这话所有人听到了,姑娘中有人吃吃地笑起来,大庆安抚好了那边,又来看这边,只见丽芬已经红了脸,幼成神色很安然,顺水推舟地说道:“这样吧,大庆你把陈小姐送回家,我坐这位司机先生的车走,车费由我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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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你仔仔细细地说一遍我听听。”

“我不喜欢陈彦柏,我不会嫁给他的。”

梅淑婉脸色煞白,她对冥顽不灵的女儿真的动了气。

“你究竟是何打算?当初许钱家,你说要自己选,现在陈家少爷可是你自己挑上门的,怎么又说不嫁?”

“我何时挑他上门?他只是我同学的哥哥。”

“那你上他家住了这几日算什么?”

“我去看望同学。”

“看望同学你带人参燕窝鹿茸?”

“是您非要送,我一直说不用。”

“你让他接让他送,又是什么用意?”

“是我让他接送的吗?我什么都没做。妈,您为什么都要怪罪在我身上?”

走了这两日,别的不见长,反骨见长,顶嘴顶到姑苏城外去了,淑婉一口气提不上来,扶着茶几的手一个劲地打颤,茶几上的杯盘碰撞,叮铃光郎响个不停。

李妈在一旁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扶淑婉坐在椅子上,又是敲背又递水,责备虹影道:“囡囡,你懂点事吧,小姐这身子弱成这样,你怎么就不能宽慰小姐一点?”

宽慰了母亲自己一生葬送,可是让母亲这般动气虹影也害怕,她不敢再说什么,只这心里的万般委屈,她又可以往何处排遣?

爸,她想起了父亲,父亲已经不在;她又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把她带到高高的堤岸上,让她对着黄浦江发泄心中的淤积。

而后把她抱在怀里,好像彼此是彼此的一部分!

那个人,她才离开他,已经在想他了,她的眼泪将将地要涌出来,生硬地把它们忍下去,母亲已如风中残烛,她不能再往母亲心里添堵。

“妈,我....错了。”她低头请罪,声音卡在喉咙里:“我不该一句一句地犟您,您千万保重身体。”

矛盾是母女之间内部的,隔了院落弄堂那边的大伯大伯母无从得知。

虹影回到家的第二天吃过早饭,大伯母云珍来串门。

她见淑婉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心下着实不解。

“你还愁什么呢?有这样的未来女婿,家里开银行的,还有比这更富贵的人家吗?”

“小伙子人也好,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学有才学,能说会道,又懂规矩。”

淑婉也纳闷,十七年来,这女儿她一日也难离身边,看她长看她大,怎么她肚子的心思做娘的都不懂。

当然云珍面前不好说什么,只道:“还是未定之事呢。”

“怎么未定,我听阿根说他们送了大礼,还听说过了年,挑了日子,问过他父亲的意思,再隆重上门?”

这话是听阿根转述的,小道消息半路上截来的,云珍说着说着,神态变得鬼鬼祟祟:“这是要定亲?”

能定是好,只不知道这陈彦柏怎么得罪了小姑奶奶,淑婉蹙了眉:“并没有这样说,总归还是未定...”

这时阿根推开院门走进来,进了庭院在廊下站好,请了安笑吟吟地说:“那边有电话要找三小姐,是一位叫陈丽芬的小姐打来的。”

“还说未定?”云珍拍拍淑婉搁在案几上冰冷的手道:“看看,昨天刚送回来,今天小姑子就追电话上来了。”

虹影听说是丽芬,便从房中走出来,见了云珍行了礼,看看她母亲的面色,比昨日气盛时好不了多少。

“去吧。”淑婉叮咛:“记住,好好说话,不可任性。”

于是穿过庭院走到弄堂对面去,全家只有一架电话机,十分珍贵,放在一个颇为雅致的书房内。这书房伯勤以前倒是常用,自从家境日衰,伯勤成日在鸦片床上度日,这个地方这一年来除了接电话,也没有别的什么用处。

虹影心里头有一股气,进了这间房顶到了嗓子口,她心里料定了,陈彦柏之所以如此猖狂,必有丽芬撺掇的功劳。

所以她拿起电话听筒,还没等阿根走开,便冲口而出道:“陈丽芬,你可真是我的好同学,这次把我害得好苦!”

电话那头没有立即的回应,过了一会儿,道:“怎么苦?说来听听。”

“是你?”她吃一惊。

“呵...对方一笑:“我是谁,你叫我一声。”

她满腹怒气霎那间冰消雪融,临走时,他说有办法,要给她传讯,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她怎么叫他,阿根正支棱着耳朵站在门外,门没有关死,开了一条缝。

“你等等。”她说道,放下听筒,来到门边,阿根在门缝里与她照了个面,也是做贼心虚,阿根立即转身,胡乱地走了开去,她把门推严了,并上了闩。

不能不多留个心眼,把窗都检查了一遍,这才又捡起听筒,未开口嘴角已隐约有了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