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一章 东庙弄
“你说开什么玩笑?”延缓了几秒,虹影说道。
而后又道:“陈丽芬,你真是,巴巴地叫我来听这个电话,自己长远不吭一声,是什么意思呢?”
什么意思呢?
丽芬话到嘴边,舌头打结:“没……没什么意思……”
满腔愤怒像一块高高举起的石头,本来是要砸下去的。娄虹影那边平静如常,一贯有点她们之间亲昵的腔调:“咱们昨天刚见过面,怎么又打电话来?有事找我吗?”
陈丽芬一颗躁动的心浸入零度的冰水中,她这才发现打这个电话是多么幼稚,简直无聊。
“没事不能找你吗?”
“.......嗯,明天就要上你家提亲了,我们的关系更亲密了,又是同学又是姑嫂。虹影,我很期待,你呢,脑子也应该转过这个弯来了吧.........”
电话挂了,陈丽芬窝在沙发里许久不动弹,水花x又来问她吃不吃早饭,她瞪着一双圆眼睛,像有一层灰色的纱蒙在她眼前。
“小姐,你怎么了?”
她只是怔怔地瞧着水花开开合合的小嘴巴,脑子里思象万千。
“小姐,你傻了呀?”
水花年纪小,说话带着孩子的稚气。
“小姐,小姐,你醒醒,你别吓我呀,哦,对了,对了……”水花几步跑去门厅,拿了一叠今晨刚到的报纸递给丽芬看:“小姐,你看,有你最爱的严郎的新闻。头版,你看看,这么大照片,好漂亮一个男人哟!写的什么,我看不懂,你看,你快看!”
严幼成西装革履对着她,两道浓眉下,眼睛里全是神采。
大标题-严幼成即将登上大银幕,焕发迷人光彩!
“水花,我要出门。”她从沙发上嗖地坐起身来:“去,去把我米色大衣拿过来。”
“啊?那你不吃早饭了?”
吃早饭有什么要紧,找严幼成才要紧,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就住在娄虹影家旁边。
“小姐,头发梳一梳吧?”
“不梳了,没工夫了。”好像她这时候不出动严幼成就跑了似的,她急吼吼地:“快,去把我的贝雷帽拿来。”
“还有包,皮鞋,快、快、快……”
不仅水花,孙管家也跟着她屁股后面。
“小姐,您去哪里?您等等,老汪去把车子开过来。”
“不用老汪,我自己叫车。”
她套上一双黑色平底皮鞋,跑到街上拦出租,很快就有空车,佣人们在铁门上“陈公馆”三个字幼成的地址记在了这白色的小卡片背面。
“司机先生,麻烦你,静安寺方向,东庙弄78号。谢谢你,开得快一点。”
“小姐,您有急事?”
这是直击灵魂的问题,她忽然间有些傻眼。
急吗?
不急呀!
严幼成并没有在等她,她想起每次见严幼成,他总是客气,谦逊,实质上,是十分地疏远。
严幼成也许很少,或者说,一点儿也不记得她的存在。
她靠下去,出租车并不算舒适的后座托着她的背,她像泄了气的皮球,淡淡地说:“还好,你开车注意安全。”
这不就是去往娄虹影家的路吗?她远远望见了静安寺上空的香烟缭绕,越来越相信宋烟生的判断。
娄虹影是个谨慎的人,城府深沉的人,不像自己,直筒倒豆子,什么话都说出来。她当时要嫁人了,便一直瞒着她,退了学才写封信过来。
也是个没良心的人啊!若不是自己提醒她,帮她找到钱家平,她就稀里糊涂地嫁过去,一辈子陪在植物人旁边。
她那沉默寡言的外表下,如今怀揣着什么样的打算?这里答应了陈彦柏,那边拖着严幼成?她和幼成的情缘,一桩桩回忆起来,第一次是在天蟾舞台的后台,红缨枪倒下来,幼成到她身前,是不是当时就留了心?否则,那一晚下了雪,严幼成的车好巧不巧地停在她们面前?第二次,梦巴黎,她去了盥洗室,很长时间才回来;第三次,圣保罗学校,第四次,兰鑫戏院……
之后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了。丽芬痛苦地把脸贴在车窗上,茫然看着窗外面。正月初五,车来人往,据说北方已有零星战事,上海在吃喝玩乐上却不受影响,保持着它末世的狂欢。狂欢的人群中,有一个孤单的陈丽芬,她向来是孤单的,母亲不在了,在家庭方面,父亲是不承担责任的,二娘像个笑话,大哥在外面读书,原本有个二哥,早年夭折了,娄虹影曾是她的陪伴,严幼成是她的寄托。陪伴背叛了她,和寄托走到一处,她看到街边走过好几对情侣,每一对她都套进去他们的脸,仿佛娄虹影温柔地把脑袋搁在严幼成的肩膀上,惹得严幼成笑眼相看。
应该是我呀,靠在幼成肩膀上的应该是我呀!她这样想想,双手拢着鼻子避免自己哭出来。是我先发现的他,是我不停不停地说喜欢他,娄虹影,你没有心,你虚伪,你轻轻飘飘地说,你对这些没感觉!
枉我那么喜欢你,那么挖心剥肺地对你好,我把我唯一的哥哥都介绍给了你,我说尽你的好话,而你,娄虹影,欺骗我,隐瞒我,你是这样地阴森冷酷,寡耻少廉!
“小姐,到这儿下吧,东庙弄窄,开不进去的。”
水蛇一般蜿蜒的弄堂,她下了车,司机说:“哎,小姐,车费呢?”
从包里拿出五块钱,胡乱塞给他,听得他说多了,也不管,一脚踩上水蛇尾巴,往水蛇肚子深处一号两号地寻过去。
房子是不错的,就是空间窄了点,要么一小栋一小栋,要么连成排,又不是什么好天气,没人晾衣服,也没人晒太阳,偶而走过几个人,步伐匆匆,像是有锦绣前程要去奔赴。
听说幼成以前住在贝当路,上海最高档的公寓,俯瞰徐家汇公园。这些年国剧兴盛,他是全国第一,有的是钱,今天报纸上说,电影《洪羊洞》给他的打底酬金是十万大洋,分红另算。
十万大洋是什么概念?娄家卖掉娄虹影这个人不过一万。陈厚圃这样千金万金眼前过的人,见了十万现大洋,也是红了眼。
从贝当路搬到这儿,可见得严幼成为了亲近佳人,舍得放下一切。
78号到了,普通的绿牌子,谁料得到里面住着一位红得发紫的大明星?丽芬收住脚步,心神已经定了下来。
好歹是大通董事陈厚圃的女儿,她敲门的时候,甜美的笑脸呈现上来。
开门的是一位穿蓝布衫外面套了件棉背心的女人。
“请问,这是严幼成先生府上吗?”
“谁啊?”女人还没来得及回话,里面有个人走出来。
*严幼成,又有美女上门了!哦,来了好些新朋友,欢迎欢迎,热烈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