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不孝

那日小除夕,晚饭是在伯勤云珍那儿吃的,非常丰盛,虽然虹影和母亲都没有什么胃口。

晚餐已毕,母女俩前后脚回自家院门,谁也没多说话,等到淑婉梳洗已毕,虹影敲门进来。

李妈拿洗脚水出去了,淑婉拍床沿边自己身旁的位置,对女儿说:“坐下吧。”

虹影不肯坐,立于床榻一侧道:“妈,我有点事,明天想出去一趟。”

淑婉对她一阵好瞧:“可是因为今日电话缘故?”

虹影白着一张脸,拧了眉头,沉滞地点点头。

她今天接过电话回家时,面色比现在还难看,晚饭时淑婉留心地观察她,基本没吃,每道菜只沾了沾边。

拿到学校奖学金通知时,看她真是底气十足,走起路来鼻孔朝天。

不管怎样,总想让她高兴、让她顺意,希望她永远精神振作,虽然很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知道,一味地逼问她,除了讨她嫌,一点好处没有。

“那…,去多长时间。”

虹影一直在盘算,从自家到上次去过的黄浦江畔,车程来回最起码两小时。

她没说死,道:“大概半天左右。”

说是半天,差不多整一日,上一次不也是日落黄昏才回来。

“非去不可吗?”

“非去不可。”

斩钉截铁的回答后加一句:“妈,这次请不要派人跟踪我。”

李妈正要回房,脚踏在门槛上,听到这句话,吐了吐舌头,蹑手蹑脚地退到房门外去。

“虹儿,你自己要有斟酌。”

“妈,你要相信我。”

针锋相对的后果,是谁也不说话了,沉默伴随着庭院上空的黑不见底的夜空,李妈感受最深的,是冬天晚上站在门外真是冷。

僵持的结果是做父母的先让步,淑婉道:“虹儿,你人一日比一日大,主意也见长。你现在的阵仗,我若是不放,明日你怕不是要翻墙逃出去。唉,也罢,要去只有让你去,我这里只有一个要求,你一定要自己好好把握,不要玩过火…”

这就算同意了,同意了也不见虹影脸上有任何喜色,只道妈您请早点休息,说罢便走。

“等等。”淑婉拽着床单,竭力克制自己的脾气:“上一趟出去,你回来连个交待也没有。这一次呢?我是不问你,你自己就没有话要说?”

等了她一会儿,等得实在耐不住:“我就奇怪了,虹儿,你怎么变成这样?你现在奉行的是什么规矩?”

自说自话像在唱独脚戏似的,想来自己前世亏欠了她,淑婉摇头道:“算了,算了,快过年了,图个祥和,我不跟你细究。我只问两句话,你要老实回答我,否则就是事母不孝。你说,你这一次和上一次出去,是不是为了同一个人?那个人,是不是....陈彦柏?”

淑婉心脏本就不健康,说出最后一句自己都能听到心脏的蓬蓬跳动,这样问是根据这几天的观察和李妈的描述,再加上母亲的直觉得出来的模糊结果。

急待她确认,希望她说“是”,“是”比“不是”要容易接受得多。

虹影停下出门的脚步,她看见门没有关紧,门缝处潜伏了李妈,听得全神贯注。

是为了同一个人,她仰起头,千真万确。

“是的。您请放心。”

虹影一直走到静安寺,才拦到一辆出租车,上了车发现自己没有实际地址。

“沿着黄浦江,一直往北开,开到郊外,那里能看到江对岸,没有人家,只有田地茅草和堤岸....

“那怎么行,那不行的,我不能去没头没尾的地方。

我包一天,包一天你要多少钱?”

一天要二十,她身上就只有二十,不能一分钱不剩,鼓足勇气与人还价,最后还到十六。

十六也是桩好交易,司机笑容满面发动汽车:“天黑前回来,小姐您想去哪里我就送您去哪里。”

没有哪里。只有那里!那是他透气的地方x,他那日在前面开车,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一个只属于我的地方。”

她想不出别的,昨天丽芬说他失踪,她的脑海里,立即闪现的就是那疾风劲吹篙草的旷野之地。

“绝世妖男严幼成!”

“严幼成奸污女戏迷致死!”

“少女自尽,严幼成命案缠身!”

“梦巴黎目击者见证,严幼成与美女戏迷三年情殇!”

打电话的房间是大伯的书房,书架上有一格专门用来放报纸,她一张张翻看,看得浑身发抖。

胡说八道,信口雌黄,这描述的是兽性大发的江洋大盗、色胆包天的拆白党,不是心高气傲、不同寻常的严幼成。

“严幼成离奇消失,天蟾舞台年初三拜年大戏取消,连升班经理富大庆称无可回应,或为畏罪潜逃...

无罪之有,谈什么潜逃?丽芬说哪里都找不到他,她想她们一定没有找过那里,那是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地方,不,自从那次之后,属于他和她,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江风肆虐,茅草直愣愣吹起,她下了车,拨开盖过身高的茅草,往江边去,风吹起了她的红围巾,司机忽觉不妙,跑下车追上她道:“小姐,您不会是....有什么想不开吧?”

有什么想不开的,她才没有那么傻,幼成也没有那么傻,他也许正站在前方那座斜上去的堤岸上,穿着他黑色的棉袍,对着滚滚的黄浦江,安静地等着她。

“我只是到江边看看....”她举目穿过茅草往前望,今天风大,天上云层盖地比棉被还厚,她前额的刘海随着风往后跑,红围巾裹着她的长辫子,她一张脸细白纯净,精致地像白瓷雕出来的一样。

“....那里也许有个人在等我。“

好几天没有雨雪,地面冻得硬梆梆,跟她第一次来时不一样,那时候地是泥泞的,以至于她回到了车上,还在问他,这一脚的泥该怎么办?

从堤岸上下来的时候,他时不时就过来扶她,她知道他是想拥抱她,他自从吻过她之后,真是恨不得时时刻刻把她抱在手上。

风很烈,茅草乱摇,有时刮到她的额头上,她用手去挡,今早走得急,忘了带手套,手指被茅草刮开了口子,她倒不觉得疼,三步并住两步,她往茅草的尽头,那一处斜上去的堤岸上一路小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