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连升班

北风怒吼,浑浊江水滚滚而过,厚厚的云层沉降下来,对岸草木凋零的广袤田野被压制地动弹不得。

虹影在堤岸上停留了好长时间,不见人在,回头望向来时的公路,也不见车来。

寒风吹得脸生疼,眼睛发涩,可若不是出租车司机爬上堤岸来催促她回城,她会继续抱着希望等下去。

总觉得下一秒钟,蜿蜒曲折的公路上,黑色的别克车即将出现。

“小姐,您都等了一个小时了,那人不会来了。这风有雪气,弄不好就要下雪。赶紧回城吧,下起雪来,我这车长途可不好开?”

上了车,把北风关在车外面。司机问道:“接下去去哪里?您包了一天,现在就回还早点。”

去哪里?她呵着冻僵的双手,此刻才发现自己对他所知甚少,除了这个用来透气的地方,他家住何地?连升班在哪里也不知道。

茅草在风里摇曳,一只不怕冷的江鸥略过茅草尖。

“师傅,您可知道连升班的地址?”

“知道,那可是这些天的热门地点,记者,戏迷全往那里涌,怎么,您也要去凑热闹?”司机发动汽车,开出这西北风肆虐的旷野之地。

进入霞飞路的时候,挡风玻璃上弹落几粒零星的雪珠,司机道:“看看,果然下雪了,不是我提醒,您今天困在黄浦江边吃西北风。”

下雪是提醒对了,凑热闹的情报却不准。辣斐德路的尽头,光秃秃的巨树树干下,“连升戏班”贴了春联的双扇黑门关的死紧,门前没有人迹,只见枯叶铺满了门阶,雪珠渐为密集,飞飞扬扬洒落在枯叶上。

司机也纳闷,伸长脖颈往前:“昨天挤满了人,今天怎么一个人没有?难道老板跑路了,戏班子撑不住,关门歇业不成?”

怎么可能?绝无可能!他严幼成堂堂正正,为什么跑路?而且跑得这样不明白?

就算暂时不明白,别人或从报纸上知道他的消息,她不是别人,他要走,一定会给她留个音讯,他爱她,对她好,她已认定,自己是一辈子与他有牵挂的人。

“师傅,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敲门。”

司机催促她快点,雪珠已成雪花,天冷,路上会结冰。

路上果然滑,她下车就摔了一跤,白袜子摔出了一个洞。司机下车扶她,她说不用,小心翼翼来到门边,门敲了十数下,白雪在她头上围巾上云聚,冰天雪地冰冷的门,她对自己、对人生、对幼成、对这世界所有的一切怀疑开始加深。

“幼成,是我,虹影。你如果在里面,就赶紧开门…”

不好大声讲,只默默地念,两扇门中间,有一条细小的门缝。

走吧!雪越下越大了!再不走,今晚你就回不了家了!司机放下玻璃窗,大声喊道。

是越下越大了,就她敲门这点功夫,头上,身上白了一层,这时“吱呀”一声,打开了小半扇门。

“谁呀?大吼大叫地。”半扇门后斜立着一位裹了貂皮,又瘦又高、眼梢往上翘的女人。

“请问…”虹影不记得见过她:“严幼成老板在…”

“不在!”女人立刻关门。

但凡往日,虹影绝不至于如此,她把脚伸进门槛,推着门厚着脸皮问:“那么,小路,或者富经理在吗?”

知道幼成的人多,知道富大庆特别小路的人可不常见!女人不由从上到下对她一阵打量。

“你是谁?”

“我…”她腼腆地紧,嗫嚅着冻成雪紫的嘴唇:“我叫娄虹影,麻烦...您通报一声,幼成要是不…在,小路和富经理也行,他们都是认识我的。”

幼成?幼成的名字也是她能叫的?女人轻声笑,这时忽然想起,事发前一段时间,严幼成忙忙碌碌行踪诡秘,难道是为了她?

于是伸出手,她手上留着华丽的长指甲,指甲尖冲着虹影的脸,虹影不及躲,被她捏着了下巴。

很有姿色,不,她细细端详,可以称得上是位美人。眉目如画,皮肤嫩得像豆腐一样。

说话有教养,神情清高,不愿意她指甲戳着她,嫌恶地拧起眉头,举起冰凉的手撩开她。

是了,幼成喜欢这样的女子,干净漂亮又高贵,像漫天飞撒的雪花一样。

这令她想起这些年打幼成身边过的形形色色的女人,她用貂皮裹紧自己薄纸一般瘦弱的肩膀:“不巧,都不在,连升班这段时间没别人,只有我。”

虹影叩开房门,李妈吓一跳。

十七年来,从未见她这般狼狈样。

头发是湿的,大衣沾了雪,潮的捏出水来,袜子不知道被什么划破了,拉过她的手,她手上好几个裂开的口子。

“囡囡,囡囡,你怎么了?你怎么搞成这样?”李妈心疼地大叫,叫着叫着哽咽了起来。

雪是有模有样地下下来了,晚上八点多,吃也吃过了,洗也洗过了,屋顶廊檐庭院里铺上了厚厚的一层白。

李妈坐在淑婉床前的小床上,提起来就鼻子发酸:“我不知道她怎么了?受了何等样的欺负?我舍不得,她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小时候腿上有块淤青,我就要难过半日,我见不得她这样,我…”

淑婉在床上辗转,焦灼地睡不住,坐起身道:“她现在睡了吗?”

“睡了,洗洗就躺下了,棉被闷在头上,叫她吃饭也不吃,她昨晚就没吃,早饭也一动不动,她这样是不行的,小姐,不行的…”

“我去看看她。”淑婉披衣而起。

她并没有睡,床头还开着灯,门倒没有关严,淑婉推门而入,走进她床里,她背过身,装得好像睡熟了一样。

淑婉并没有说话,关上灯,在她身边躺下,拉过她一角被子,不知道什么东西掉落下来,虹影忙去找,先被淑婉摸到了手上。

一个硬物,淑婉拿出被子,趁着雪光看,精致的玻璃小瓶,漂亮的画了洋女人的瓶盖,转开瓶盖,一股浓郁的玫瑰香。

“他买给你的?”

“奖学金呢?也是他?”

夜色中,虹影倔强地与母亲对望。

“今天怎么了,吵架了?”

“他欺负你了?”

“反悔了?”

“不...不要你了?”

颤抖的手捏住她肩膀:“你说话?”

“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

她就是不说话,瞪着母亲的明亮眼眸里,水珠子到处乱串。

“你个傻孩子,你怎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个傻孩子,你怎么那么傻,你怎么那么傻,你这么傻,你让我怎么放心?怎么把你割舍得下…”

*x明天歇一天,练练功,准备放飞镖